唐家旧库窝藏在天谭山内，打着强盗的旗号做着强盗的活，横行在天谭山山界之内。冀缙两国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存在来保持两国之间巧妙的平衡。但两国皇帝有心有势之人都不难猜出这群强盗与唐家有关，要想查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若开山之事定案，表示两国和平之势将做改变，旧库势必不能在猖狂下去。

楚棠那局棋老夫人对旧库的态度，都让唐语感觉十分不乐观。此次石凯亲来，又是一个预警，天谭山里的旧库得尽快处理。

而唐老夫人既然以石凯作为唐语的夫婿候选，也即是说明唐家要完全投向缙国一边。这也是常理，毕竟唐家都是土生土长的缙国人。况且唐家为缙国朝廷暗地里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不过这样一来，在冀国的生意必受冲击，其中牵连亦广，真真越来越烦。

单单一个石凯就令得唐语头疼，后头还有罗元奇和钟梓磬二人，想来亦不会是简单容易就能对付过去的人和事，唐老夫人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

唐语跑了个来回，将地图送到了石凯手中，为了不打扰他休息没有多聊便告辞了。

走到华元阁外堂一眼便瞧见一个极为面熟的人。

楚棠？

褪去一身华服，楚棠此时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短打棉衣，外头风雪正猛，他脸都被冻得通红，乍一看唐语差点认不出他来。

华元阁程掌柜一路陪在唐语身边，将柜面交给小二刘东子，此刻这刘东子正与楚棠聊着呢。

“小哥瞧着眼生得很啊，”东子一边使唤人给楚棠沽酒，一边好奇问道，“不过又知道我们华元阁的烧酒最是出名，看来十分地道啊。小哥该不是渡岭人吧？”

“呵呵，小二哥真眼尖，我确实不是渡岭人。这烧酒是舅舅让买的。”楚棠笑着随口扯了个谎。

唐语走出来拉好肩上斗篷，她察觉到楚棠的目光却没有看他，直直从他身边走过。

楚棠之前见过唐语几次她都是素颜，今日上了妆倒与之前很是不同了。少了男子的干练，多了女子的柔美，让他不由得呆了呆。

唐语走到门口，从街上跑进来个人，正是姜东君。他看见了唐语也只当未看见，认识也只当不认识。

“阿棠，叫你沽酒，有什么可磨蹭的，赶紧回去了。”

小二瞧见姜东君笑了起来：“原来是君叔的外甥呀，难怪这么懂行了来买咱家的烧酒。”

唐语脚步未停，后头姜东君楚棠和小二又哈拉了点什么她也再没听见，只管自己回府了。坐在马车里，她不由笑起来，楚棠一瘸一拐的还被姜东君拖出来买酒，又是大风大雪真够他受的了。看来他在君叔那处再做不得少爷了。

回到唐家大宅，唐语思及在家几日，老夫人都没有问及楚棠，虽然唐语将楚棠收藏的很好，不过渡岭和雪渊都是老夫人的地头，没道理她不知道，而老夫人只字不提算是什么意思呢？

楚棠的身份背景始终是个让人不放心的谜团。唐语想来老夫人不提不代表不会去查，这倒能省下唐语不少事情。楚棠由姜东君照顾她也十分放心。只是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君叔的折腾。

石凯收下了唐语送来的地图，上头有唐语的标注，算不得详尽却是简明扼要，十分有用，这让石凯非常满意，深觉获益良多，比之府中探子打探来的消息要精准的多，这才暗道舅父厉害，来会一会唐语当真十分必要，此女子乃非常人也。

今日从他们初见开始，唐语的每一言每一行都极有分寸，举止大方谈吐得体，少了大家闺秀的娇柔矜持多了生意人的利落干练而又半点不失身份，莫说她是女子，便是男子如此聪颖精明都是难得的人才，放到朝堂上能将不少人比下去，养在深闺着实可惜，难怪了唐家在她手里繁荣依旧，而且有日渐昌盛之象。

末了，石凯还不由去想唐语若能为己所用该是件多好的事情，可若是娶了这么个女子，他都生怕自己吃不消，倒不是怕镇不住她，而她心思太野，绝不适合做石家的媳妇。

想了想，石凯提笔给远在京师的舅父裕国公写信，一来保平安，二来告诉他修路一事得到唐语帮助当可顺利完成圣上交代之事，三来言明唐语此女非是他石凯想娶便能娶得的女子，她虽美虽奇，却不大适合做他的妻子裕国公的侄媳妇。

而唐语心中比石凯还明白几分，今日石凯对她的态度十分客气，她也能摸到石凯几分脾性，这一日他的心思全在修路一事上，对她反而没太过注意，唐语即知他心意，石凯此人不是对她视若无睹的，也不是根本对她不上心的，反而是能看穿人事颇为实际的人，官架子是有些，不过很有几分生意人的精明。石凯是要好好使唤使唤唐语，利用利用唐家的势力，却没有结亲的心思，他实在很看得清唐语的价值几何，当她下属一般用能令他此行圆圆满满顺顺利利，娶回家做媳妇反而不值。

而后两日唐语将石凯的事情一一吩咐了，每日往华元阁去一趟，与石凯说说正经事偶尔闲聊两句。统共三日时间，石凯此行的目的具已达到，想要的情报资料唐语双手奉上。不过石凯做事很细致，此来也不是走形式，想要在圣上面前好好表现，他还缺点实际走访的经历，碍着接连几日渡岭的天气都不好而不能让唐语带着他四处走走，便决定多留几日，唐语自不会反对。三日唐语过得不轻松也不紧张，唐老夫人只让杜胜来询问了唐语一次并未多干涉。

第四日，本该是罗元奇抵达渡岭的时间，不过下人回报，罗元奇因水土不服受不了渡岭的寒冷天气病倒了，此时正在离开渡岭约二十里的魏城休养。京城公子一路长途跋涉，还是在大冬天，罗元奇这场病似乎有些严重，没有小半个月是无法痊愈的。唐语暗中松了口气，若他这会儿能打道回府可就更好了。

可唐语还没高兴够一个时辰，杜胜又带来了另一个消息，钟梓磬快马加鞭明日一早便能抵达渡岭，这竟比原先所料早了整整七日。兵贵神速，钟梓磬这个带军之将可算让唐语见识了，居然来得这么快，当真叫她措手不及了。

钟梓磬字云峥，现年二十有四，镇远大将军钟海明的次子，一多前在平遥关抗击胡族入侵有功被皇上召入京城擢升为忠武将军。在唐老夫人交给唐语的小册中有提及，如今朝中能征善战者无外乎寥寥数人而已，其中年纪最轻却战功斐然的便是钟梓磬，是以圣上对他十分喜爱，多次大加赞赏。

唐语知晓钟梓磬此次来渡岭跟石凯一样肩负皇职，只是他来究竟是做什么却无人知晓，连唐家的探子都没能探出个大概，一般这样的状况必是一件会要许多人性命的事情。

一清老早，唐语还未睡醒，杜胜冒着被她臭骂一顿的风险来敲门。

“二小姐，钟梓磬钟公子已到城外三里处，不消多久便能入城。”

杜胜跟着唐语好些年，深知唐语起床气很重，若清早打扰她安睡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这一次是非吵她不可了。

唐语眼睛都不睁开，哼了一声：“你看着办，带着人接他去华元阁便是了。”

“回二小姐，下人回报说，钟公子派了手下先入了城往驿站去了，似乎是有意住在驿站。”杜胜一边说着，心里一边想钟梓磬来得这么快，来了之后住驿站而不理会唐家的安排，这其中是有什么关联？生怕唐家在他身边安排眼线？

唐语本就懒得理相亲的事，若不是迫于老夫人，她根本就连瞧都不会去瞧一眼那三个人，现在她未睡醒，脾气就更差了，翻了个身就连理都不理门外站着的杜胜了。

杜胜是机敏的人，在外候了许久不得唐语只字片语，心里便知她恼了，怎还敢再吭声，心想着唐语不管，只能由他自作主张了。

钟梓磬本不欲接受唐家人的招待，即便唐家人盛情难却，但对于钟梓磬这个公私分明的人而言，父亲希望他来拜会一下唐二小姐是一回事，他奉命来渡岭是另一回事，总是要以圣上之命为先的，最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初来乍道便落人口实。

杜胜很了解唐语，若依着她的性子，钟梓磬住在驿站比接受唐家邀请住进华元阁更好，省得她烦心。不过杜胜更清楚，唐老夫人的意思，所以在唐语和老夫人之间，杜胜只能选择先迎合老夫人，然后再想法子讨好唐语。

钟梓磬带着一小队人马到了渡岭的驿站，站中小役匆匆来迎他们，按着杜胜的吩咐告诉钟梓磬，驿站前段日子在修葺，因遇到了大雪天而耽误了工期，本以为钟梓磬要在七日后才能到，还有日子能加紧完工，不过他来早了，驿站厢房还不能住人。这便是逼得钟梓磬去住客栈。

钟梓磬无奈，将自己带来的小队人马尽数派往了离渡岭最近的天谭山军营，只带着自己最贴身的两个侍从住进了华元阁。

唐语得知杜胜这样的安排后，只是冷笑一声，说道：“做得不错，去老夫人那儿领赏吧。”

杜胜一抖：“二小姐息怒。”

“怒什么？横竖都是要见见这位忠武将军的，走吧。”

杜胜见唐语没有责罚他的意思暗地里松了口气，这里是渡岭，无论如何二小姐还是要顾忌着老夫人的，若是在冀国，杜胜绝不敢做这样的主张，否则后果不可想象。不过杜胜实在太清楚了，唐语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回到渡岭之后她对他和霍礼的行径全不计较并不代表她宽容了，只不过是惩罚他们的时间未到而已。

杜胜心里愁得要命，他家二小姐总有办法让人生不如死。尤记霍礼有一次不知因何惹恼了唐语，她只笑笑便让他去应付一桩生意，恰恰对方东家是个喜好男风的，而霍礼又生得俊俏，原本唐语是让黎素去处理的，霍礼顶替了黎素之后被骚扰了整整两个月，为了唐家生意他都得忍了，几乎日日找杜胜哭诉一番，把他也烦的抑郁极了。现在想起来都一身冷汗。

就在杜胜沉溺在过去痛苦的回忆中久久不能自拔，唐家的马车已到了华元阁门口。

唐语在事先为钟梓磬准备的小院内见到了他，店小二敲开了钟梓磬的房门，通报一声唐二小姐来了，她看见他走出房门，一身简简单单的青色袍子，腰间的长剑甚至都还未来得及解下，他就站在那里等着她走近。

可唐语遥遥隔着几丈远，望着钟梓磬背手立在那里，好像见了鬼似的，微启的朱唇里哽咽着一个名字，她想喊出来却是无声，双腿似被深深埋进了雪里，半步都挪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