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袋只能抵御子弹，根本无法阻挡炮弹的供给，连苏赴恐怕也没想到鹿广陵敢把野炮拉进城。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小公子仍然没有慌乱，越是生死存亡的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何况苏宅周围埋伏的人马没有投入进攻，老雷布下的炸药也仍然在静静的等候来犯之敌……

因为苏宅临街，离闹市区不远，苏赴担心这场战斗会造成附近无辜百姓的伤亡，所以第一道防线不过是虚设，探明敌人的火力而已。鹿广陵的野炮虽在意料之外，但真正的战斗才未打响。

小公子拍怕大毛的肩膀，叮嘱他不能让炮兵接近野炮。但敌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门外的黑暗中忽然冒出几十个汹涌的火舌，“哒！哒！哒……砰！砰！砰……”机关枪和步枪的子弹下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弹雨，流星般疾驰的子弹全都“噗嗤噗嗤”钻进了沙袋。

枪声停止，小公子和手下的弟兄们抬起头望着门外，那门野炮已经在一阵密集的弹雨过后被重新拉回了黑暗中。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大毛二毛的枪法再好也无法对着黑暗射击。大毛凭感觉对野炮退却的方向开了几枪，但子弹却迅速被无情的黑暗吞噬了。

“撤到喷泉后面去。”小公子下达了指令。野炮打不透喷泉，这里是唯一能够抵挡火炮的地方。

黑暗也给了小公子一方撤退的机会，因为对手也看不见他们。主楼被炮弹击中，苏赴一定知道这里形势危险，苏宅所有的灯光在刹那间已全部熄灭。

战场顿时变得一片寂静，火药和鲜血混合的腥臭味弥散在空气中。小公子在黑暗中匍匐前进，他蹙着眉，从心底厌恶这种味道，因为这种味道总是将童年的记忆翻出来，用力折磨他的心。

“你过去在鹿广陵手下当过兵，能猜到他下一步的计划吗？”小公子靠在喷泉后低声问大毛。

大毛半跪在喷泉的围栏边向大门处瞄准，他的手下也无一例外地的举枪对准门口，一旦有敌人出现子弹会毫不留情的射出去。听到小公子的问题，他稍作思忖才回答道：“这不是鹿广陵的兵。”

小公子略显差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大毛十分有把握的说道：“他们虽然穿便衣，但绝不是鹿广陵的手下。鹿广陵的兵很少进行射击训练，但英制步枪的后坐力大不经过长期训练很难打得准。小少爷，你刚才发现没有，子弹几乎全打在沙袋上，鹿广陵的兵能打到喷泉就不错了。”沙袋后的喷泉，基座非常高大，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打中。

“难道鹿广陵请了雇佣兵？”

“也不像，雇佣兵会开炮的不多，而且各听各的，不会说退就退，说开火就开火，我看多半是北方的人马。”

“这倒不会，鹿广陵和北方政府交恶，绝对请不动。”

“会不会是冯爷的人？听说他秘密训练了一批枪手，而且冯爷一直和咱们不对付，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冯爷不会这么傻。”

大毛也了解冯爷，他是个坐等鹬蚌相争的渔翁，绝不会贸然犯险。

小公子忽然想到了日本人。这座城内外不仅训练有素，而且装备野炮的人马，除了日本陆战队之外还有谁？而且打得这么急，这么猛，大门周围看不到一具敌方的尸体，也许他们想在天亮之前拿下苏宅，把出兵之事推给鹿广陵。

如果真的是日本人，恐怕这场仗很难有获胜的把握。老雷曾见过日军训练，其训练难度之大，军队训练素质之高，恐怕也只有德国人能与之一较高下。日本人唯一的劣势在于他们使用的英式装备，武器是否趁手也是决定这场仗胜败的关键所在。

正当小公子思索来敌的身份，平静的黑暗中忽然冒出一颗绿色的曳光弹。曳光弹像年结时燃放的烟火，慢慢飞升到半空，划着一个漂亮的弧线向喷泉周围落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被这绿光照亮了。

借着绿光，小公子看到了身边每个人的脸，他们既紧张，又无畏，手端着长枪瞄准大门，谁都知道，这光是敌人在做进攻的准备。

“轰！”当绿光落下时，一颗炮弹击中了喷泉的大理石雕像，碎尸像子弹一样到处激射。小公子忽然觉得左边脸颊生痛，一摸，手上都是血，看来他的脸被碎石划破了。受伤的远不止他，还有七八个手下“嗯”的低低叫了一声，大毛上过战场比较有经验，看见大门外火光闪动，知道有炮击，立刻埋下头，飞扬的石灰的小碎石落满了他的头发。

“小少爷，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让树上的人开火吧！”大毛抹了一把血和灰混杂的液体，向小公子建议道。

“还没到时候。”小公子回答道。

大毛不再吭声，作为一名士兵，在战场上无论形势如何都必须听从长官的命令。何况他忠于苏赴，也忠于小公子，哪怕因为小公子的命令战死也绝无拂逆之心。

“嗤！”有一颗曳光弹飞上半空，埋伏在喷泉围栏后的人都趴了下去躲避炮击。他们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祈祷下一颗炮弹千万别在身边爆炸。

“轰！轰！……”大门外忽然传出一连串的爆炸声，野炮的炮弹却没有如期而至。

小公子抬起头，见大门外火光冲天，大门两边的围墙被炸开了，几具残破的尸体和与身体分家的腿脚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抛向空中，旋即又迅速的下坠。

“老雷，一定是老雷。”大毛激动的说道。

谁也不知道老雷在哪里，连小公子也不知道，但他确信这是老雷炸掉了野炮，也炸掉了野炮的炮弹箱。

火光刚点亮了大门外的街道，忽然枪声大作，躲在大门周围树上的枪手们纷纷扣动了扳机，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跟我冲！”小公子知道，这是反击的机会。他端着长枪一跃而起，大毛二毛也跟着他冲向大门。

大门外敌人遭受重创已经全部逃离，丢下满地的尸体和伤员，有些伤者躺在地上哀嚎，有些身体被火点燃，一边惨叫一边打滚，脂肪的焦味直往小公子的鼻子里钻。

小公子俯身检查一具穿着寻常百姓衣服浑身是血的尸体，身后的大毛忽然对着尸体的胸口补了一枪，鲜血从胸膛里涌出来，尸体忽然低低的哼了一声，看来尚未死透。

小公子向大毛点了一下头，迅速扯掉了这具尸体的大褂，露出一件泛黄的衬衣。一般只有军人才会穿衬衣，可见此人并非普通百姓。他的食指和肩膀老茧很厚，这更加证明了来犯者是军人。

小公子又翻遍了尸体的口袋，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品，仅有一块叠成四四方方的硬烙饼。

“难道他们是北方人？”小公子自言自语道。

大毛听见，也蹲下来查看这块烙饼。剩下的人都在打扫战场，伤员全部被苏赴的手下一枪一个结果了，几十具尸体和野炮的残骸堆在一块儿。

“看样子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不然怎么还带着干粮？”大毛也赞同小公子的判断。

“我去见叔父，这里交给你。”小公子拍拍大毛的肩膀。

“放心。”大毛笑了。打赢了第一仗，他有资格笑，也有充足的理由笑，连小公子也会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