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书房里，昏黄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曳，这是苏宅唯一发出的光亮的地方。刚才的爆炸没有让苏赴有任何的惊慌，他依旧坐在书桌前，端看一本线装的古籍。苏赴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特别柔和，很多人觉得小公子和苏赴长得很像，温和而儒雅。

“干爹，暂时守住了。”小公子说道。

“很好。”苏赴点点头，笑着说道。

“这是从一名被击毙的士兵身上发现的。”小公子把硬烙饼放在樱桃木书桌上。

苏赴打开烙饼，这张烙饼很圆，厚薄也十分均匀，也许是这名士兵的妻子在他出发之前做的。

“他们肩膀和食指的老茧很厚，应该经常使用枪械，也许是北方政府派来的兵。”小公子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你受伤了？”苏赴看见小公子脸上的伤口，关切的说道。

“一点皮外伤，没事。”小公子拿手绢在漂亮的脸上轻轻擦了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全都染上了别人的血。血都是红色的，不分敌我，人的生命也是公平的，没有因为你是正义的一方，就能够刀枪不入。

小徐不知何时也从书房外进来，门受到爆炸的冲击变形已经关不严，所以他没有敲门，推门而入。

“干爹，鹿广陵的人马被打退了。”小徐兴奋的说道。

“你这么确定是鹿广陵的人马？”苏赴问道。

“当然，用的都是英式武器，而且训练有素，还有野炮。”小徐自信的说道。

“既然有野炮，他们为什么不炸开围墙，反而正面攻击防守最强的大门？”苏赴的问题同时抛给了两位义子。

“您常说用兵之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鹿广陵身为督军肯定熟读兵法，知道其他地方肯定有埋伏，而且鹿广陵在苏宅住过多日，熟悉这里的地形。苏宅的其他院落距离主楼较远，即使攻进来，还是要闯过几道防线，不如发动正面攻击，直捣黄龙。”

“有道理。”苏赴赞许道。他又问小公子：“你怎么看？”

“兵法有云：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如果对方是军人，那么必定熟知兵法。敌方进攻之初曾在苏宅四周放枪，却不料只有正门反击最犀利，他们估计干爹采取声东击西的策略，将伏兵布于宅院四周。况且老雷用炸药的本事人尽皆知，院墙周围不设防，因为布下了炸药，怕自己人误闯引爆。”小公子与小徐分析的相似，却更深入。

“不错，不错。”苏赴笑得愈发开怀。

“干爹，现在离天亮尚早，应该会有第二波进攻，我去布置一下。”小公子说道。

“你去吧！”苏赴说道。

小公子向苏赴略略欠身，正准备走出书房，忽然主楼的北边枪声大作，听起来距离很近。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从后门攻进来了？”小徐惊讶的说道。

北边的防线丝毫不比南边的正门弱，并且老雷在北门周围精心布置了很多炸药，敌方竟然没有触动一颗炸药便攻进来。

“炸药为什么没有响？”小公子诧异道。

“会不会老雷……”小徐问苏赴。他后面半截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他怀疑老雷出卖了苏赴。

“老雷如果出卖我，你们觉得我还能活到现在吗？”苏赴冷静的说道。

小公子明白苏赴的意思，老雷是用炸药的行家，又是苏赴的最信任的手下，他想暗杀苏赴简直轻而易举。然而老雷布置的炸药连苏赴也不十分清楚，敌人怎么绕过去的？

南边的正门也爆发激烈的枪战，然而枪声还离得很远。北边的枪声听来稀稀落落，却越来越近，可见正门不过佯攻，为从北边攻进来的同伙做掩护。

一位小公子从未见过的卫士急匆匆的跑进来，他的脸上到处是血污，身上却还干净，气喘吁吁的说道：“叔父，后门失守了，您快去西园。”

“好。”苏赴说道。

小公子在前，小徐和那名卫士在后，把苏赴夹在中间保护他去西园。除了西园，苏宅到处是枪声。黑暗中，几颗流弹“噗嗤噗嗤”打落了头顶的树叶，看来敌人真的很近。这一仗终究还是败了，小公子在思忖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老雷不会出卖干爹，那么是谁？

西园的花仍然开得十分灿烂，花香扑鼻。小公子站在进入西园的门边忽然停下了。他只知道主楼周围炸药的位置，西园的炸药埋在哪儿？走错一步，他和苏赴小徐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怎么不走了？”小徐在身后问道。

“出来带路！”小公子冲空旷的西园喊了一声，老雷会把将每个区域的安全路线告知该区域的卫士，他这道命令是下给埋伏在西园的卫士听的。谁料他的命令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竟没有卫士站出来。

“人呢？”小公子环顾四周。

西园静悄悄的，除了风吹动花朵的“瑟瑟”之声，没有人迹。

“谁把西园的卫士都撤了？”小公子回头望着苏赴。

苏赴竟然没有丝毫感到意外，笑望向花海，似乎在回忆与八姨太共处的美好时光。

“你敢出卖干爹？！”小徐忽然拔出枪对准小公子。

小公子吃了一惊，他知道小徐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刚刚一直在南门，怎么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卫士？”

“卫士们只有你和干爹能够调动，除了你还有谁？难道是干爹？”小徐质问时瞥了一眼苏赴。

小徐身边卫士的枪也举起来，对准了苏赴。

起风了，风带着海上的湿气吹进这座花园。好舒服的风，小公子忽然想起过去很多个夜晚，在这凉爽的风里躺在八姨太的花园，有时竟一夜睡到天明。

“小徐，没想到是你。”苏赴仍然笑着，笑容中没有畏惧，只有失望，小徐是他一手养大的孤儿，现在却与外人合谋，拿枪指着他。

“本来我还在犹豫，但你太偏心了。论能力，论资历，我哪一点不如他？！你交代的事我哪一件没有做得漂漂亮亮？你却信任他？！别忘了，这场祸是谁惹的，是他！你要怪只能怪他，没有他，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小徐十分激动，好像拿枪指着义父的头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根本没有错。

“你真的打算开枪？”苏赴平静的问道。他过去也被人这样指着头，被很亲近的人，他曾发誓再也不会，但人心隔肚皮，你永远猜不到他会怎么想。

小公子身上有两把枪，他有把握击中小徐和卫士其中一个。救自己，还是救干爹？他犹豫了，人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总会犹豫的，但他是小公子，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他开枪了。

卫士不知道小公子的手里怎么会突然多出两把手枪，而且枪口全部对准他，没有对准小徐。

卫士还来得及反应，两颗子弹已经射出。

“砰砰！”

子弹击中了卫士的胸口，他闷哼一声，倒了下去，他没有想到小公子会为了叔父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他做不到，也想不到，所以死的人是他。

小徐的枪也响了，子弹击中小公子的胸口，他的枪也很快。

死亡原来这么容易。

小公子倒下去了，闭上眼睛之前，他看见叔父也举起了枪，他笑了，笑得很美，连西园的花也羞涩的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