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牵着他的手来到街上，找到一个卖木芽糖的摊子，给老板两块铜钱，老板敲下一块木芽糖递给小公子。

“二姐，你吃。”小公子仰着头对二姐说道。

“我在换牙咬不动，丑丑吃。”二姐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小公子又梦见街上很多人在跑，卖木芽糖的老板也在跑，二姐问他“为什么跑啊？”

老板说：“闹土匪了！”

小公子听见了炮声，听见了枪声，听见了哭声……接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土匪端着枪冲到二姐面前，对准她的胸口开了一枪。

二姐倒在地上，流了很多血，血把地把天都染红了，他坐在二姐身边哭，哭着哭着，干爹来了，从地上抱起他，又捡地上的木芽糖塞进他的嘴里。

“欧阳乖，欧阳乖……”干爹在不停的哄他，不停的叫他的名字。

小公子不哭了，睁开眼睛，看见干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干爹！”小公子叫了一声。原来干爹也死了，不然怎么会见到他？也好，这个兵荒马乱的岁月，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小公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把抱住了干爹。

“幸好让大毛换掉了子弹，不然你哪能再见到干爹啊！？”苏赴也搂着他，好像怕会失去他似的。

“您说什么？大毛换掉了子弹？”小公子从苏赴的怀里脱开身，双手扶着干爹的肩膀，又看看四周，他竟然躺西园的凉亭里，周围仍然一片漆黑，但枪声已经停止。

“我没有死？”小公子晃动苏赴的胳膊问道。

“当然没有死。”苏赴说道。为了让他相信，还在他的胳膊上用力捏了一把。

小公子吃惊的望着苏赴，他明明被小徐的子弹打中胸口了，怎么会？他低头看看胸口，衣服上都是血。他又摸了摸，胸口有些痛，酸痛，但绝没有被子弹打穿。

“干爹，究竟怎么回事？”小公子急切的问道。

“说来话长。”苏赴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我想把这儿的一切交给你，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还是不明白。”

“这一切都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苏赴向小公子叙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控制中欧巴尔干地区的王储遇刺，欧洲各国都在做战争准备，日本人瞅准时机勾结北方政府，准备趁欧洲大战之际侵占由俄国势力控制的北方数省，进而占领俄国人远东的出海口。

英法想拉俄国人参战，为解决俄国人的后患，防止日本人伺机而动，叔父与汤姆逊等人密商破坏北方政府与日本人合作。他们制定了一项引蛇出洞的计划，叔父故意和鹿广陵闹翻，并将消息散布出去。一直对这座城虎视眈眈的日本人果然中计，立刻从北方政府借兵假鹿广陵之手除掉叔父，准备将这座城交给与之合作的冯爷管理。

在小公子昏迷的期间鹿广陵的人马和叔父的手下合力将北方政府的兵捉住，一名军官承认受日本人的指使。明天国内外的报纸将报道这件事，北方政府受民众和南方军阀的压力一直不愿承认与日本人勾结，出了这种事肯定会竭力撇开关系，日本人染指北方数省的计划自然落空。

“您和汤姆逊先生怎么知道日本人一定会从北方政府借兵？”小公子问道。他总算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还有很多疑问。

“日本人不会派出自己的军队，美国向来推行门户开放政策，而且本国远离欧洲战场，如果日本向租借外出兵，美国人的军舰肯定会开过来对付日本人。当然还有英国人，他们的舰队绝非日本可比。”

“日本人与冯爷合作，为什么不让他做这件事？”

“冯爷是个老狐狸，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错过？但英法美俄等国已经秘密派员向他打过招呼，如果敢轻举妄动，立刻联手对付他。冯爷投鼠忌器不肯出头，日本人也不愿和他撕破脸，毕竟除掉我之后还要靠他管理这座城。”

“宫之敬呢？”

“他刚当上鹿广陵的参谋，很多人不认识他。只知道他之前曾在北方政府做过官，因对军阀混战不满才辞官南下。”

“您故意让他接近我？”

“可以这么说。因为我知道你很有正义感。”

小公子很感激苏赴对他的赞赏，但也为受到愚弄感到一丝不悦。

“干爹，您怎么知道小徐会背叛您？”

“汤姆逊昨天来的时候告诉我，小徐正在交往的一个女人叫兰香儿是日本间谍，他担心小徐会受到她的影响。本来我并没有怀疑他，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换掉了他枪里的子弹。幸亏换掉子弹，否则你怎么还能活着？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为了救我，甘愿牺牲自己。”苏赴说这句话时不禁搂住了小公子。

“我没有看错，你不愧是我的儿子！”苏赴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小公子也被这句话感动了，眼角溢出了泪水。他很奇怪，自己竟然会流泪，难道一次死别，人类的情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泪本已经流干了，在那个失去所有亲人的黄昏。

“我想再看一眼小徐，我们毕竟是兄弟！”小公子擦掉眼泪，对苏赴说道。

“他开枪杀你，你还把他当兄弟？”苏赴问道。

“也许他被人胁迫……”

“他只是嫉妒。”苏赴虽然这么说，但从内心深处还是很欣慰，他又说道：“没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你还这么善良。”

“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但他仍然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

“如果他也像你一样这么想，我也许会把所有的都交给他。坦白说，他某些地方比你更适合做‘叔父’。”

“干爹，难道您打算退出江湖？”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何况在江湖这么久，我也累了，到了该休息一下的时候。如果你今天没有这么做，我恐怕还会犹豫，因为舍不得那些和我一起在江湖上经历腥风血雨的兄弟，我怕离开之后，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现在好了，有你在，我相信他们会支持你，你也会对他们很好。”

“干爹，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行的。走，去看看小徐。”

小公子在西园八姨太的客厅见到了小徐，一个活生生的小徐。他坐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大毛和二毛拿枪看着他。

看见小公子，小徐也非常吃惊，好像见鬼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刚准备走过去拥抱，大毛拿长枪戳了戳他的腰，恶狠狠的呵斥道：“你他娘的还不老实？老子这把枪里的子弹可不长眼。”

“没事了。”苏赴挥挥手，说道。

“欧阳，你活着太好了。”小徐坐回椅子，激动的说道。也许因为小公子没有死，他的罪孽可以轻一些，苏赴会放过他，又也许真的发自内心。

小公子宁愿相信是后者。

“你们先出去。”苏赴命令大毛二毛。

“是。”大毛和二毛应了一声，背着枪走到客厅门口。

大毛忽然转过身，从腰里抽出两把勃朗宁手枪交还给小公子。

小公子接枪的时候，大毛还冲他偷偷挤挤眼。小公子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很快意识到了。

二毛出门后把门关严，兄弟俩就站在门口守着。

苏赴暂时留下小徐的命，当然并非为了让他与小公子重逢，还有一件事必须小徐亲自做。

“打电话给你的女人。”苏赴拿起客厅的电话听筒，对小徐说道。

“说什么？”小徐纳闷的问道。

“告诉她，叔父已经被炸药炸死了。”苏赴的脸上终于不见笑容。

“这，这……”小徐结巴了。

小公子也感到意外，疑惑地望着苏赴。

“照我说的做。”苏赴没有解释。

小徐接过听筒，打给了他的女人，那位日本间谍。

“么西么西！”小徐用轻快的日语向他的女人复述了苏赴交代的内容。看来他的确已经知道兰香儿的身份。

苏赴与小公子都听得懂日语，所以并不担心他会使什么花招。

小徐挂上电话，大约知道这件事做完该轮到最后一件事了，谁都知道背叛叔父的下场，没有人可以例外。他坐回椅子，舒坦的坐着，好像给自己在世上留下最后的尊严。

“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人在江湖绝不能心慈手软。”苏赴拍拍对小公子说道。

小公子的枪还握在手上，听见苏赴的命令，他猛地举枪对准小徐，“砰！砰！”两枪，子弹分别从两把枪里射出，却击中了小徐背后的墙壁。

“他已经死了。”小公子话音刚落，枪也旋即消失。

“你怎么做我不会干涉，但你记住，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苏赴拍拍小公子的肩膀，这句话对小公子，也对小徐说的。

小徐的腿已经软了，刚站起来便扑通跪下，给小公子磕了三个响头。

“我不杀你，因为我们是兄弟。”小公子昂首走出了客厅。苏赴也许还会仔细交代小徐一些什么，但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