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语从楚棠屋里走出来不由得咳嗽了两声，萧鸣和姜东君闻声而来脸上都略有些紧张。

“二小姐，你的病受不得寒，快些回去吧。”萧鸣柔声劝了唐语一句。

“知道了。”唐语应了萧鸣一声，向着姜东君告辞，“君叔，我们走了。”

“赶紧回去吧。”姜东君点点头，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唐语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心疼。

回到隔壁的院子，杜胜已回房休息了，棱儿正在唐语屋里等着他们。

唐语让棱儿伺候着洗漱了一番躺回床上，将她赶走之后留下萧鸣说了一会话。

“萧大哥，我的病应当不算严重吧？”

“二小姐放心，只需静养并无大碍。”

唐语微微点头：“那就养两日吧。”

萧鸣看了看唐语，她说两日的意思就是再留在此处两日，瞧着唐语的平静的神色，她似乎已有了什么想法。

“好。”

“多谢萧大哥，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待萧鸣离开，唐语独自坐在黑暗中，手中摩挲着虎牙挂饰，一双美目半开半闭地低着，借着几丝幽幽月光看着手中饰物，记忆已回到四年之前。

第一次见郁乘风，天谭山里的强盗劫了他押送的大笔财物，那时他扮作了一个镖局的镖师，他循着红货中的一件红珊瑚寻到了唐府的当铺，也寻到了唐语。

他请唐语助他寻回那批财物，唐语心中笑他送羊入虎口，不仅所托非人而且还是自投罗网。却不知她算计别人的时候，也在被人算计着。她爱上他，又发现了他的谎言和欺骗，本该恨他的，却还来不及断了情报复他，他已为她而死。脑海之中，他紧紧搂着她闪避刀光剑影以血肉之躯为她挡强弩铁箭让她沾了他一身的鲜血，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已不可能忘记他，更不可能恨他了。

在天谭山中东躲西藏几番厮杀的短短三日中，她无数次被自己心底的绝望湮没，眼看他身上不断添新的伤口，从皮肉轻伤到致命的伤，他的血溅到她的脸上滴在她的手上，干了又沾上更多更多。而她只能恨自己过去浪费光阴不好好学武，生死关头不仅帮不上忙还要拖累他。不管白天黑夜，每个时辰每一个眨眼的瞬间，她都好怕身边这个拼了命护着她的男人会突然闭上眼松开紧紧握着她的手。可最后，她还是在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中失去了他。

唐语曾想过追根溯底，可就算知道了郁乘风是什么人为何接近她有何目的，将一切一切谜团和阴谋都弄清楚又能怎样？他已经死了，她爱他或恨他，他都已经不知道也无法回应了。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唐语心中的痛，比被背叛更伤千万倍。无数次午夜梦回，醒来耳边都是他最后的话：即便有朝一日你嫁作他人妇，仍会记得我爱过你，对不对？

她会记得，一辈子都记得……所以她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曾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让她有过幸福快乐的感动，让他的爱就留在她的心里。这样的自欺不需要完满的结局，只需让她轻松一些。

而到现在，唐语终要面对那些过去未能了结的事情。

四年前有郁乘风，四年后来了个钟梓磬，唐语若再不能察觉其中蹊跷，她就不配生在唐家了，老夫人急急将她找回来，并不单单为了她的婚事，可能也不仅仅为了唐家的事，其中牵连恐怕比唐语所想的更庞大，这种感觉好像是站在一处悬崖峭壁上，看着脚下黑漆漆一片的深渊，恐惧从心里慢慢生出来，让人连大口喘气都不敢，生怕只是打个喷嚏就不小心掉了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她想理清些头绪却是云里雾里一片迷糊，恐怕这事只有去问问老夫人了。

当年郁乘风死后，唐语有一段时间终日发呆失魂落魄，她想去查郁乘风的事情想去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想知道是什么人非要他们死不可，但都被老夫人拦了下来。那时，老夫人对她说一切事情都无需她操心，让她在雪渊养了两个月的伤，不久便让她去了冀国。

她心中有些猜想埋了四年从未得到过半分佐证，老夫人将这件事藏得非常好，好得不可思议，渡岭山中一连数日厮杀，伤亡逾二百人，一共三批不同的人马为了不同的目的，可最后不论缙国还是冀国都没有一点风声，好像那些人都是凭空冒出来又是凭空消失的，当时她便想着能藏得这样密不透风，光靠唐家一定做不到，所以其中牵涉的人一定非常有势力，甚至是让唐家让老夫人畏惧的势力。为了保护她，老夫人才将她瞒得死死的。

如今钟梓磬来了，他是否知道自己大哥究竟是为何而死呢？当年封存的秘密是否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刻？她能不能为他她自己报四年前的仇呢？

双手不由紧紧握了握虎牙挂饰。

第二日，杜胜来告诉唐语，石凯启程回京了，她病倒的日子里都是老夫人亲自吩咐打点石凯衣食住行，昨日设宴为石凯践行。另一方面，钟梓磬在渡岭住了三日，去了两趟县衙，老夫人原本命人好好招待的，却被钟梓磬一一拒绝，然后就直接往天谭山军营去了。

唐语听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接着便说自己有些乏，将棱儿和杜胜都赶了出去，自己又复睡下。

一来，她是真的累，病没好全，夜里想得太多又睡不着，白天更是疲惫无力。二来，她已然打定了主意，与其花心思猜来猜去独自琢磨那些事情，不如直截了当地去向老夫人要答案，若老夫人非要掖着藏着她总能探听到些什么，再做打算好了。

如此养了两日，唐语身体大好，虽还没有完全好透但已不需整日躺在床上静静休息了。

唐语带着杜胜和棱儿回唐家之前，问了问萧鸣的意思。

“萧大哥是想早些回雪渊去，还是愿意多留些日子？”

萧鸣想了想，含笑道：“此处院落十分清净，住着也不错，不如等二小姐的病痊愈了我再回去吧。想必二小姐不会介意我在此处小住吧？”

唐语道：“那萧大哥就自便好了，爱住多久都可以。”

萧鸣点点头。他和唐语都没有说明白，各自心中却各有默契。萧鸣住在这里一方面可以照顾一下楚棠的伤势，另一方面萧鸣和姜东君也可多有几日小聚。

回到唐府，唐语径直去了老夫人的房间。

老夫人见着唐语回来，轻轻摆了摆手让侍婢都退出院子去，就她们祖孙二人秘密地谈了近一个时辰话。

“奶奶。”

“坐，”老夫人示意唐语坐在自己身旁，微微含笑问道，“病可养好了？有萧鸣在，该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吧？”

“奶奶请放下，只是普通的伤风而已，并无大碍。”

“那就好。”老夫人笑了笑，看着唐语似乎是在等她提问。

唐语心中疑惑颇多，一时想不到要从何开始问了，想了想问道：“奶奶早知晓郁乘风是什么人？为何一直瞒着我不肯说明事情因由？那时我身首异处几乎丧命，却始终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今奶奶还不愿告诉我吗？”

唐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四年前，你自己也派了人打探郁乘风的背景身世，我以为你懂得如何处理，却不料你竟傻傻爱上了他。不过也不全怪你，钟家的儿子自是人中龙凤，就是我看着都喜欢，你又到了出嫁的年纪，对着那样个几乎十全十美的人很难不动心。不过你悄悄私自进入天谭山查旧仓库的事情，从而引来杀身之祸，这能怪得了谁？你不知自己为何遇险，那是福气，若你知道恐怕奶奶就保不住你了。”

唐语震惊地瞪大眼，她当初究竟是做了件多危险的事情？被郁乘风保护着才逃过死劫，却仍是危险还须得老夫人保她？

仔细想来，当年唐语决定入山起因是郁乘风最初的那批红货，她知道郁乘风是借着这批红货来查天谭山的山贼，也就是唐家藏在山中的势力，后来又发现旧库没有按照原先的规矩处理劫来的财务，心生疑窦才继而追查下去，一条线牵扯出不少事，越发让唐语觉得不妥，恰巧知晓郁乘风要入山，她便偷偷缀在他身后跟了去。那时她有六成是临时起意，既想查明郁乘风的来意，又想顺藤摸瓜弄清旧库的事情，不过她从没想过山中会忽然多出两批人马与唐家的山贼发生冲突，差点丢了性命。

“奶奶，请告诉我实情。”

唐老夫人仍是摇头：“实情如何我不能说，不过也是瞒不了你多久的。我给你的账簿可细细看过？”

唐语不明白老夫人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却不好逼问，于是应道：“看过了。”

“嗯，看过就好，你让霍礼入山想来也是发觉旧库有问题，让霍礼先替你探一探吧。”老夫人幽幽说道，“四年前旧库一场混乱实则替唐家挡下了大灾，往后的灾祸能不能避过却很难说。你想知道过去的事情不是不行，不过得等你先做完眼前的事情。”

“眼前的事？”

老夫人点了点头，“后日，罗元奇罗公子就要到了，先接待客人吧。”

唐语不禁皱了皱眉，若唐家有灾，难道靠唐语一场婚姻就能巴结到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吗？她的婚事跟四年前的事有关系？为何要先挑了夫婿才能知道以前的事？

老夫人见唐语眉间眼中满是疑惑和不悦，轻叹一口气：“该让你知道的总会让你知道，你不该知道的知道了只会害人害己。语儿，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可十二三岁时就懂了，怎么今次这么沉不住气呢？”

唐语瞧着老夫人沉默了半刻，起身向老夫人告辞：“语儿明白了，奶奶请休息吧。”

“嗯，你自己多注意些身体。”老夫人又关照了她一声。

“是。”

唐语退出房间，外头又开始下雪了，看在唐语眼中好似落在她心里，皑皑白雪不仅寒气冷心而且掩盖了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