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睁开眼见天色还暗，翻了个身便想继续睡觉，他从不知道渡岭竟是这么冷，每日到了时辰醒来便能感觉到周遭空气冰冷，不由的对暖暖的被窝十分依恋，加上腿脚不便更是懒得动。

几乎是每一日，每一次清晨醒来，楚棠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被卫国公追杀这件事情，手不自禁地攀上自己肩头，后心那一箭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如今他虽保住了性命却离报仇越来越远，不由轻声叹息，唐语救了他同时也困住了他，现在是顺着她的意思安心留在姜东君这里，还是另寻机会往冀国报个信呢？

望了一眼透着微光的窗户，大雪封山他怕是什么信息都传不到冀国吧？宝丰现在又都是卫国公的人，就怕救兵没找到先把卫国公引来了。整整一个冬季，两国消息不同，还不知这几个月冀国朝堂会闹成怎么一副翻天覆地的样子？或者太太平平地过了这段时间？

或许被唐语所救楚棠能因祸得福也说不定，以唐家的财富势力，想探听一些冀国的消息应该不难，只要能得到她的信任，他会找到让卫国公吃苦头的机会。

想到唐语，楚棠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混杂在一起，他不知为何总能记得她所有的眼神话语和笑容，她从容自若的笑颜让他觉得很遥远，但她目中含泪的神色却让他觉得很揪心。轻轻扯了扯嘴角，伤重休养的日子他胡思乱想的太多了。

翻身下床，一番洗漱，楚棠走出了房间，零零碎碎的小雪花四处飘散落地凝成冰霜，屋檐下冻出几根细细的冰棱，让人看着就觉得冷。这个时辰姜东君应该还在屋里睡觉吧。

“哈哈哈。”忽闻隔壁传来一阵大笑，不用想都知道是君叔的笑声，可大清早有什么可笑的？

楚棠正疑惑，有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是萧鸣。

“君叔，我先去瞧瞧楚棠的伤势。”

“嗯，也好，我得回当铺一趟，待会儿买只烧鹅回来下酒，咱们接着聊。”

“好。”

房门被推开，萧鸣见楚棠就站在不远处，笑着跟他打招呼：“早。”

“萧大哥早。”

“走吧，回房让我瞧瞧你的伤势。”萧鸣这便拉着楚棠又回到屋里去了。

萧鸣令楚棠脱去鞋袜，拆了他腿上的夹板，轻轻捏了捏，微微笑道：“习武之人果然身强体健，复原之快常人当真比不得。往后几日你自己注意着些。我再开两副药给你内服外敷，不消半个月包管你生龙活虎，不过还不能与人动武，若是一个不巧又动了腿骨上刚养好的伤，变了瘸子我可就不管了。”

楚棠知道自己的伤势已无大碍，心里对萧鸣十分感激，应道：“多谢萧大哥，我会注意的。”

萧鸣看着楚棠重新穿好鞋袜，不经意间想起在雪渊的时候，因为唐语问及，他曾留意过楚棠的双脚，当时他告诉唐语，楚棠脚踝脚跟都没有什么茧，保养得十分好，唐语浅浅一笑，说他养尊处优惯了，难免是要被他自己给出卖的。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姜东君果然带着烧鹅回来了，叫上了萧鸣楚棠，又到隔壁抱了两坛子陈年女儿红来，不到午时三人围坐在一起就开始吃吃喝喝。

小院里三人其乐融融东拉西扯漫无边际地聊着天，另一边唐语的日子就不这么惬意了。

巳时，唐语收到了霍礼的信，几张纸上面细致地说了旧库盘账的事情，大致的数目多少能换做现银多少需要再做处理，信看似平凡无奇，唐语却看出来不妥，霍礼跟了她这么些年，他们之间书信往来都有些套路可循，霍礼不是个会将事情细述的人，他很清楚唐语最初派他进山是为了卫国公的事情而不是盘账，后来唐语有给他传过两次信，要他盯紧旧库的几个主事，而他来信却都是帐目的事情，这便是告诉唐语旧库确实有问题，而且已经让他无法向她言明了。

收起了信，唐语心想送走了罗元奇，她大概要去一趟旧库了，看看老夫人的意思，当断则断吧。

“咚咚，”杜胜在屋外敲门，“二小姐，您的信。”

“进来。”

杜胜将一封信递到唐语手中便退了出去。

信封上“唐语亲启”四个漂亮的小篆看得唐语生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来，这字迹是乔三亲书不会有错。

深吸一口气，唐语拆了信开。

信上满满甜言蜜语，直白地写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思深重的情话，如相恋而不能相见的恋人一般写着：两人经年相隔千里，每每望月皆盼再与佳人相会。知她回到渡岭，他喜不自禁，策马扬鞭便奔天谭山而来，忆往昔二人对酒当歌月下相携，恨不能立时出现在她面前……真是一句正经的都没有，看得唐语嘴角抽搐眼皮直跳，这信若被老夫人瞧见了，少不得要殃及池鱼连累唐府下人和唐语遭罪。

哎，唐语一声长叹，这么多年她将青春年华慢慢荒废殆尽，也不见有人敢给她写一封情意绵绵的书信，偏是乔三少这个口无遮拦笔下轻狂的人写了，她真是哭都找不到理由了。

乔三乔三，乔芷筠乔三少爷，缙国百姓不知当朝宰相是谁的大有人在，不知乔三少的却一个没有。乔三少一说风流倜傥佳公子，二说琴技棋艺冠绝天下，三说面和心慈富贵大善人。

乔三少的本名乔芷筠知道的人鲜少，当年乔夫人生他之前盼是个女儿便先起好了名，谁料竟是个公子，不过名字却没改，乔三一直嫌弃这名字女气，罢了不用，不管在家里还是外头，一律只能称他做乔三。

乔芷筠出生在缙国的另一个巨富之家，乔氏比唐氏在缙国更有地位也更有势力，在旁人眼里，乔家是贵族而唐家是土豪，乔氏自开国便于皇族朝廷牵连甚深，几百年来，但凡是大内所需贡品一律由乔家经手，世代受到朝廷庇护，而当今太子的生母本是姓乔，若非难产而死乔家势力更是要强盛些。所以算起来乔三和太子还是表亲，也难怪两人都被传样貌英俊不凡，缙国少女心皆向往之，私底下都称乔三公子为俏公子了。

唐家的生意做得再大钱赚得再多，即便是赚得盆满钵满超过了乔家，在地位上也是比不过乔家的，何况皇家的生意老夫人就是想沾却也碍着乔家碰不着，是以老夫人是决计不喜欢乔家人的，遇上什么生意问题都爱答不理，有一次还跟族人拍了桌子，言道：我唐家的生意关他乔家什么事情，不依着他们的规矩，咱们就没生意可做了？！荒唐！自此之后，所有跟乔家的生意往来都由唐语一人去办，绝不能让唐老夫人费心。

至于乔家，因着皇亲国戚的背景眼高于顶，素来就不喜欢唐家的强盗做派，甚有言云唐家为富不仁敛财不义，难怪唐老夫人有火气了。可这天下也真没谁跟银子过不去吧，生意还得照做，不过是好做与不好做的差别。

那年乔家和唐家几乎撕破脸皮，乔家最不管事的乔三少居然站了出来，亲自来渡岭跟唐家谈生意，一回生二回熟，后来索性就唐语跟他两个人决定唐家和乔家的生意如何做了。当年有不少人都说乔三少是用了什么美男计才将凶狠出名的唐家二小姐给收服了。唐语听后登时无语问苍天，乔三少笑得前俯后仰全没了玉面俏公子的形象。

这件事最大的影响莫过于唐老夫人对乔家更是怀恨，一口咬定乔三少祸害了唐语的清誉，细想来唐语名声在外早无清誉可言，唐老夫人是不是关心得太晚了些呀。

揉了揉眉心额角，唐语长出一口气，乔三是闲来无事怎么这么好兴致居然跑来渡岭，这是觉得她日子也过得太无趣才要来搅和一番？随手将这封恶心得能让唐语将早饭都吐出来的信给烧了，唐语复踌躇起来，唐家旧库的事情恐怕不能拖太久，罗元奇也得尽快送走，不知老夫人为她选婿的事情还能搪塞多久，无论如何不能让乔三再来搀和了，否则老夫人该要发脾气了。

唐语刚想命人去召杜胜，他自己倒来了，她道：“你来得正好，赶紧派人去探探乔三到了哪里了，让人拦下他，千万别让他进渡岭城。”

杜胜低着头，轻声说道：“二小姐，来不及了，乔三少爷已经到了，华元阁掌柜的刚派人带来口信，说乔三少已住进了华元阁了。”

唐语瞪着杜胜，捏了捏拳，这个乔三！

“老夫人知道了吗？”唐语问道。

“知道了。”

“怎么说？”唐语心里不禁有些虚，老夫人素来不喜欢乔三，可面上又不能把他怎么样，谁知道老夫人会怎么处理他。

杜胜答道：“老夫人只说让二小姐看着办。”

看着办？怎么办？唐语此刻恨得牙痒，乔三来得可太是时候了，存心给她添乱啊！

唐语霍然起身：“走，去华元阁。”

人都来了，赶是赶不走的，先去见一见他，看看他究竟是在干什么的，难不成只为来看她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