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来渡岭，除了在雪渊的那段日子唐语还有几分悠闲，之后便是越发烦躁越发郁闷越发一团乱麻。那三个公子权贵大冬天的跑来渡岭见她已经是非常稀奇之事了，乔三还来凑热闹，他从来不喜湿冷阴霾的天气，这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人是扎堆往渡岭来了，可事情还得一桩一桩办，唐语思来想去改变了主意：“停车。”

杜胜用怀疑的眼神瞧着唐语却不敢开口问。

“杜胜，你先去华元阁，告诉乔三我在雪渊，让他进山。”唐语的命令不容违抗。

唐语转出马车，向着边上的侍从喊了一句：“马给我。”

“是，二小姐。”那侍从闻声立即翻身下马，那边唐语便跃上了马背，拉了缰绳往反方向跑来。

杜胜微微叹了口气，他又摊上了一桩倒霉差事，乔三少爷可不比他家二小姐好对付多少。

唐语策马到了芦苇巷子，想着萧鸣多数应该在君叔那里，便直接往君叔的小院去，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人。

“二小姐？”姜东君萧鸣和楚棠三人正喝着酒吃着菜，唐语的突然造访让他们都立刻搁下了筷子。

“萧大哥，乔三来了，我让杜胜把他带去雪渊，你替我先挡他一下吧。”

唐语端起萧鸣的酒杯想都不想就是一口酒灌下去。楚棠看在眼里不禁去想这乔三是怎样一个人物竟让唐语这么不自在了。

萧鸣微微一愕：“乔三少？”

“嗯，让黎叔多给他灌些百果酿，你陪他下几盘棋，只要拖到我去就行了。”

萧鸣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回雪渊。”

“外头的马给你。”

“嗯。”萧鸣立即起身披上斗篷就走了。

唐语匆匆而来，萧鸣匆匆而去，楚棠心里想着这乔三少怕就是那个名扬天下的风流公子乔三少了吧？

乔三少的名，楚棠听过，人却从未见过。话说此人不管是缙国还是冀国都很有名，乔三是缙国大富乔家的幺子，不过为人很是风雅，不喜经商，大约是十五六岁开始便四处寻访名山大川文人骚客，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把缙冀两国跑了个遍，实在是个博学而广闻的人。他听说过乔三少和唐二小姐关系很不一般，但究竟是种什么关系呢？

但瞧着唐语和萧鸣的架势，乔三少似乎并不是楚棠想象中那个温雅的公子形象。

方才骑马来风雪中吹了会儿确实很冷，此刻进了屋有热酒好菜唐语自然不会这么快就走，这便坐到了萧鸣的位子上又喝了口酒暖暖身子。左右杜胜要说服乔三进山也不容易，估计得扯上大半个时辰，说不定连哭带求才能把乔三弄走，她去早了万一撞见反而糟糕。

姜东君饶有意味地看了唐语半响，幽幽问道：“乔三少来找二小姐的？”

唐语一边找了双干净筷子准备吃些好菜，一边应道：“不知道，他写了封说来渡岭看我，才看完信，杜胜就说他已经入城了。”唐语哼笑一声，“他可学乖了，知道我会派人拦他，就索性直接来了。”唐语心里无奈，乔三那厮根本就是个泼皮无赖，大概只有萧鸣那么温和的人才受得了他，只好让萧鸣会雪渊先应付着，忍几个时辰乔三的荼毒了。

姜东君缓缓点了点头，含笑问道：“既然乔三少对二小姐如此上心，二小姐何不答应了他，做了乔家的少奶奶？”

唐语闻言一口酒喷了出来，同一时间，楚棠才下口的烧鹅肉卡在了喉咙口也跟着咳嗽起来。

姜东君瞟了楚棠一眼：“你紧张个什么劲？”

唐语重重地将手中酒杯摆到桌上，问道：“君叔你这话若让唐家任何一个人听见，我唐语可就在唐家便无立足之处了。”

姜东君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二小姐，我早说过了，唐家是不能久留的，即便你姓唐。哎，你是个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好歹为自己打算打算呐，还真让老夫人牵着鼻子走？”

唐语看了楚棠一眼，微微摇摇头，示意姜东君不要再多说了。

楚棠接了唐语那一眼，心中明了，低了头只管吃他的喝他的，不过心里却很不平静。

唐语低眼玩着酒杯出了神。

说起唐家和乔家的生意，十数年前，甚至更久之前，两家就有些来往，大多与冀国流入缙国的物资有关，乔家做的是皇家的生意，唐家则牵着缙冀两国的贸易，冀国有什么稀奇宝贝多得是官员想往大内送，这就让唐乔两家的生意频密起来。不过唐老夫人一直气不过乔家在贡品这事上说一不二，让唐家很没赚头。

后来唐语接过跟乔家的生意之后才明白，乔家和唐家的牵连远比表面看来错综复杂的多。真正让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的“贡品”生意实则是铁矿石，也就是冶炼兵器的材料，更是冀国采集看管运输皆有军队完成非常严格控制着的国宝。

冀国的铁矿比缙国的好，是以锻造出来的兵器也比缙国的锋利耐用，唐家占据天谭山落草为寇，从很早之前便是私盗冀国铁矿来锻造自己的兵器。唐语并不清楚唐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助朝廷从冀国偷渡铁矿石的。起先知道这桩生意的时候唐语吓得不轻，运一趟矿石可是将唐家数百条人命挂在马脖子上了，难怪老夫人要斤斤计较。

这生意落到唐语和乔三手中之后，两人都十分谨慎，每年运矿不会超过两次，几年中大规模的运输都必须由他们其中一人亲自护送以策万全。

两年前，乔三游历冀国时来探望她这个老朋友，每一次乔三来找她总要闹出些事情来，让她很是觉得乔三是个灾星托世。

那次恰是缙国在平遥关对胡族用兵之际，乔家要的铁矿数量非常大，一年中从各地矿山偷运出来的矿石经过唐家作坊暗地里加工提炼之后仍是不少，官府查得紧，唐家几次想运都没成功，索性没让官府抓到，没什么损失，但战事吃紧时间迫人不能久等。

也不知乔三是不是脑子烧坏了，竟突发奇想从缙国带了几十车石头，统统绑上红绸披上红布拉来了宝丰，扬言要娶唐语，带着聘礼浩浩荡荡先到了渡岭唐府，被老夫人赶了出来，他不罢休带着大队人马走过了天谭山隘口直奔唐语在宝丰的府邸。

这事气得老夫人直拿龙头拐杖戳地板，恨不得劈了乔三，可偏是那“贡品”生意摆在那边，她也不敢把皇帝老子罩着的人怎么样了。

于是乔三被唐语赶走的时候，几十车石头都换成了铁矿，他就大大方方的，在两国人民的注目下带走了冀国的宝藏。

他这事情做得很好，唐语想他一定没少被皇帝夸赞，只累的她又多了个拒婚的话柄给人做聊资。

唐语看了姜东君一眼，当年那事实在闹腾得很厉害，时间久了别人是能忘了，唐语是怎么都忘不了，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君叔还旧事重提，简直就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姜东君嘿嘿笑了两声，又道：“二小姐心中有何打算？”

“什么？”唐语低语一声，她打算什么？乔三还是婚事？若乔三对她有几分真心，说不定她还能凑合着就把自己嫁了吧，所谓树大好遮阴，乔家这棵大树根基比唐家好，若不是老夫人决然不肯，她倒觉得嫁给乔三好过钟梓磬石凯或罗元奇中的任何一个。

“二小姐，方才萧鸣酒喝得不多，话却不少，可说了不少事呢。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那二小姐您的意思呢？”

唐语微微皱了皱眉，看了楚棠一眼，萧鸣说了什么，楚棠又知道多少呢？

姜东君顺着唐语的眼光也看了楚棠一眼，含笑道：“这小子嘴巴挺严实，我觉着二小姐的眼光越发好了。”

唐语扯了扯嘴角，他现在嘴巴严实是因为无人可听他讲半个字，以后便不知会怎样了。且看着吧，他若有一丝一毫不妥当的行为，唐语便不会让他好过的。

“君叔，这事轮不到我做主。那三人又不是青菜萝卜还能随我挑挑拣拣的，怕只怕奶奶并不是让我挑选夫婿，而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万一答不好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姜东君微微摇了摇头，将叹息声和着酒水吞进肚中。

唐语口气里满是无奈，楚棠听在耳里回想起萧鸣先前跟他们吃喝聊天时说的话，二小姐那副冷冽的性子是被逼出来的，在雪渊时要快乐许多。

这一个多月，楚棠能接触到的人不多，能说上话的也就唐语萧鸣和姜东君，萧鸣和姜东君对唐语都是似友似仆的，恭敬归恭敬，说话却很是直白，而唐语对他们也确实很好，虽不客气却从没有发怒或露出厉色。而楚棠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起先被唐语所救继而签了一纸卖身契，唐语倒并未将他当奴隶一般使唤，对他不冷不淡的，说不清是什么意思，直到前几日她用三棱刺抵着他的脖子，他才忽然觉得唐语像是个活人了，忽然真实了。

方才他才知道唐语回渡岭原来是为了婚事，心里忽而有种落寞的感觉，似是在可惜什么，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似乎是觉得像唐语这样敢拿兵刃对付他的女子，能配得上她的男子世间鲜有，姑且不论唐老夫人为她选的夫婿如何，只看她的脸色便是不称心的。

楚棠低着头心里胡乱想着，自古宝剑配英雄，唐语若是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只怕也是件让人唏嘘不已的憾事。